贠宗翰先生表演藝術分析
我的恩師、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秦腔項目代表性傳承人、著名秦腔表演藝術家贠宗翰于2015年11月19日辭別了人世,永遠離開了喜愛他的觀眾,離開了我們這些崇拜、追隨他的學生。先生12歲學藝,師承馬健翎、封至模、蘇育民、李正敏等藝術大家,在長達60多年的藝術生涯中,先后在秦腔《魚腹山》《趙氏孤兒》《紅燈記》《血淚仇》《十五貫》《智取威虎山》《打鎮臺》《殺廟》《三擊掌》等劇目中擔任主演,塑造了一系列生動鮮活的人物形象,形成了自己規范嚴謹、大氣深沉的舞臺風格,奠定了秦腔須生泰斗的歷史地位。演戲演人物———忘我投入由于贠宗翰先生杰出的自身條件和演藝才能,他通常都是擔綱主要角色,比如在《趙氏孤兒》中飾程嬰、在《飛虹山》中飾王乃、在《十五貫》中飾況鐘、在《魚腹山》中飾李自成、在《雷鋒》中飾雷鋒、在《海瑞訓虎》中飾海瑞、在《血淚仇》中飾王仁厚、在《紅燈記》中飾李玉和、在《奇襲白虎團》中飾嚴偉才、在《智取威虎山》中飾楊子榮等。
盡管贠宗翰先生飾演的人物,一般為頂天立地正氣凜然的正面形象,均具有忠肝義膽、鐵骨錚錚、足謀多智、勇敢堅定等共性,但是他從沒有用簡單的類型化、套路化表演來對待角色,而是把人物放在特定的環境中,為其賦予鮮活獨特的生命。每當他拿到劇本后,首先反復閱讀劇本,吃透劇本,然后認真研究思索,分析所塑造人物的外在形象、內在性格以及在舞臺上的行動線等等,力求鉆進人物的內心世界,抓住人物的性格特征,從思想上認為我就是劇中的人物而非舞臺下的自己。他盡力用自己的認識水平去揣摩、研究劇本要求角色的性格特征,并以自己的創作方法和技巧去盡力去塑造人物形象,通過符合人物自身身份的言行,展開矛盾沖突,開掘出深刻的主題。在《紅燈記》一劇中,贠老師扮演的李玉和被捕受刑后再上場,踉踉蹌蹌幾步,猛地一個翻身傲然挺立,憤怒的眼光如一道閃電射向敵方,潔白的上衣上一抹鮮血,映照出他的無產階級高尚氣節。“狼心狗肺賊鳩山!真金哪怕烈火煉,要我低頭難上難!……”氣震山河的唱腔似火山爆發,從胸中奔突而出,猶如千鈞霹靂,響徹云霄,充分顯示了李玉和巍然如山的大無畏英雄氣概。同樣是對敵人仇恨和憤怒的情緒,對比贠老師演《血淚仇》王仁厚一角,不一樣的人物身份就有了不一樣的表達:“背地里咬牙我罵老蔣,狼心狗肺壞心腸!……看起來你就不是好皇上,無道的昏君把民傷……”雖然也是鏗鏘有力,激昂慷慨,卻分明透著逃難農民的悲愴、無奈和蒼涼。兩個角色身份迥異,卻都堪稱是贠宗翰先生的代表作,他演來活靈活現,絕不雷同。
贠宗翰先生善于創造,在繼承的基礎上做了大量的改革創新,除對傳統劇目作去蕪存菁的整理改動之外,無論唱、念、做、打與劇目、唱詞、服裝、扮相等均有適合于自己風格而與眾不同的設計。尤其在現代劇藝術創新的表演手段的吸收,以夸張的手段用外部形象與動作塑造人物,造成強烈的藝術感染力。他演戲既有抒情,又有激情,深沉的表達和瞬間的爆發,相互映襯,融合一起,真真切切地打動了觀眾的心。唱戲唱感情———以情帶聲有資料中是這樣評價贠宗翰先生的:“在長期的藝術實踐中,他善于縱向繼承、橫向借鑒,博采眾長,逐步形成了自己的藝術風格。表演方面注重刻畫人物內心,瀟灑穩健,剛柔相濟,質樸深沉;善于吸收兄弟劇種的特長,如京劇須生的身段做派,蒲劇的髯口、帽翅技巧,昆曲的步法指法等,使之融入自己的表演中。聲腔方面在繼承唱念韻味技巧的基礎上,大膽借鑒京劇花臉唱腔的共鳴特色,運用科學的發聲方法,為探索秦腔須生新唱法創出了一條新路。他的嗓音高亢清亮,行腔圓潤流暢,韻味濃郁醇厚,聲情并茂。尤其像《紅燈記》中李玉和的唱腔,堪稱其代表作,至今廣為流傳,被譽為“小浩亮”。這段總結,可謂恰如其分。“情”是舞臺藝術的靈魂,也是戲曲的魅力所在。賦有激情和柔情的表演和唱腔能動人、感人,使觀眾回味無窮,迅速和演員產生共鳴,失去了感情的表演和唱腔就會干澀、枯燥,淡而無味。贠先生唱、念、做俱佳,唱腔也極具特點。他嗓音洪亮,音域寬廣;莊重沉穩,清澈透明;吐字清晰,字正腔圓;音律完整,音色優美;以情帶聲,聲情并茂;變化有序,韻味獨特。他把傳統唱法與科學意識完美地揉和在一起,善于充分發揮嗓音的特長,掌握多種發音方法和技巧,運用唱腔為人物造型。對聲腔的高低強弱以及音域的擴展、共鳴的統一、氣息的運用、音色的變化等多種技巧,控制得當,運用自如,并能借鑒民歌、歌劇及其他姊妹藝術的演唱技巧,豐富自己的唱腔,唱來“氣沉于底,而音貫于頂”,使唱腔脫離了原生態狀態,富有時代氣息。在《趙氏孤兒》中程嬰被韓厥屈打后的一段唱,堪稱贠先生創造出來的秦腔經典:“韓大人打得我心寬意滿,他還是大忠臣并非奸讒;十五年無知音愁眉不展,今日里烏云散見了青天!”劇本在這里的提示是“顫抖、疼痛、興奮地”,這些復雜的情緒隨著贠老師的開懷大笑和一句句唱腔噴薄而出,大氣流暢,高亢醇厚,自然生動,富于力度,深深地感染了觀眾。他充分運用自己扎實的基本功和嫻熟的表演技巧與人物內在的情感世界巧妙地結合起來,豪放中露出灑脫、剛毅中又見柔情,以真實的情感賦予唱腔無限的魅力。程式依附于劇情———形神兼備在戲曲表演中,無論演唱還是表演,都存在很多傳統程式,而贠先生很早就認識到,戲曲程式是為塑造人物形象而服務的。他既繼承傳統,又不受束縛,而是給程式注入生活內容,使其成為有靈魂的、出神入化的表演手段。在表演中運用水袖、身段、步法,結合眼神和面部表情,都力求能切合劇情及人物的特定處境與思想,一些特殊技法如道具、髯口、甩發、帽翅種種功夫的運用純熟自如,顯示了他提煉生活、再現生活的深厚功力。
在塑造現代劇《血淚仇》王仁厚這個人物形象時,贠老師首先使自己融于劇情當中,找準人物的性格特征,精心設計方案,靈活運用程式,既保留了衰派老生的身段,又突破了程式的規范性,將臺步、身段、亮相、眼神、手指等動作,皆從人物的性格、年齡、身份、內在心理出發,向生活化靠攏。《龍王廟》是重頭戲,也是尤其彰顯贠老師功力的一場戲。面對老伴和兒媳的慘死,面對兩個孤苦伶仃的孩子,他滿腔悲憤,萬分悲痛,運用了“摟袖”“緊腰帶”等一系列看似生活中很平常的動作,注入人物內在的情感,再結合手、眼、身、法、步使其變幻成程式化的戲曲語言,表現出了人物的精神世界,達到了揭示其內在心理,“以形傳神、神形兼備”的藝術效果。揭示人性,演繹人生,是表演藝術的真諦,是文藝從業者的天職,贠先生深諳這一點,所以在表演中始終將“情”字放在首位,努力追求一種質樸、高雅、大氣、雋永的情趣韻味,從人物的性格中升騰出有詩意的哲理內蘊。往往他的一個動作,一個眼神就能體現出悲傷、古樸、陽剛之美和強有力的律動感,達到烘托氣氛、表達誠意、深化人物性格、推動劇情發展的目的,從而增大了觀眾浮想的空間,給人很強烈的審美愉悅。贠宗翰先生正直、謙虛、寬厚、大度,低調行事,毫不張揚,做人堪稱楷模;先生對事業認認認真真,對后輩竭力提攜,以嫻熟精湛的技藝和受人尊敬的人品聲震秦腔劇壇,彰顯著藝術大家的風范。先生的藝術人生就像一部活生生的教科書,不斷激勵著我們探討、學習、研究。
作者:楊運虎

